淳熙

长生

“谷城乡平常生,不如何所人也。数死而复生。时人为不然。后大水出,所害非一,而平辄在缺门山上大呼言:“平常生在此。”云:“复雨,水五日必止。”止,则上山求祠之。但见平衣杖革带。后数十年,复为华阴市门卒。” 

                                                                  ------——《搜神记•卷一》

昇明三年,建康城南,朝阳门街道上的“应欢阁。”赵家二少爷赵彦安在美人环绕的微醺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重影。

作为这建康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赵彦安在哪看到个感觉熟悉的貌美女子都不会意外。只是这次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令他十分的不舒服。突如其来的烦闷冲散了他的酒意和寻欢作乐的心思。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赵彦安这样想着。

  深夜的建康城算不得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晃着。月光如绸缎般覆映在身遭的青瓦与脚下的青石路上。略微半个时辰前停止的雨水滋养着此方土地,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泥草的湿润味道。赵彦安摇晃着,在只应有潺潺水声的夏日夜晚,听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抽噎。

赵彦安站定了,想要仔细分辨那断续抽噎的来源,却又听不到了。赵彦安甩甩头,以为是在醉酒之时没听真切。也未在意。走了两步后,那抽噎声又再度传来,这次赵彦安听的真切,那抽噎似乎是在前路不远处,一处亮着白灯笼的府邸。

赵彦安觉得有些许晦气——深夜亮白灯笼,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晦气之事,更何况这路还没法绕过去,绕过朝阳门街道的平民街道更是黑暗难行,纵有月光照亮也不见得有此路安全。没办法,赵彦安只得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临近灯笼,赵彦安借着月光能隐约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坐在台阶上整掩面啜泣。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位小小姑娘,年纪约有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白衣正独自啜泣。

见如此,赵彦安顿时起了怜悯之心,他上前轻声询问道:“小姑娘,你是这府里的人吗?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一个人在哭啊?”

小姑娘抽泣着抬头望向他,似乎是哭的没力气了,连回答的声音都十分细小飘远:“我……我是这韩府的……二小姐……我府里的人……他们都死了。”

赵彦安有些动容:“死了?你家大人呢?这府里上上下下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吗?”

小姑娘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肚子里传来两声叫唤。

赵彦安这才发觉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对方只是个还没自己妹妹大的小姑娘,问这么多对方也未必答得上来。他翻了翻兜,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他想起来时路上有一家酒肆还没关门,便蹲下来对小姑娘讲:“是不是饿了?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要是一个人在府里害怕,今晚可到我府上住着。”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红肿的眼睛盯着赵彦安,随机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赵彦安问着。

“我叫阿桃。”小姑娘怯生生的回答。

“我们走吧。”赵彦安点了点头,随即率先走了回去。小姑娘看着赵彦安离去的背影,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快步追赶了过去。

“赵家阿兄,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路上,阿桃像是鼓足了莫大地勇气一般,轻声问出了这句话。

“说法有很多,有人说他们会化为天上的星星,也有人讲他们会被阴司带走。”赵彦安看了小姑娘一眼,说道。

“阴司?那是什么?”

“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朝廷,他们负责人死后的再入轮回。”

“可是赵家阿兄,这个世界没有另一个世界啊。”

赵彦安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停下了脚步,几乎是扑面而来的危机感和寒意将他浇了个透彻,他一寸寸的扭头看向阿桃,却发现后者已然变成了穿着殓服的半腐骸骨!

“赵家阿兄,这个世界,没有阴司啊。”阿桃依然在重复着这个答案,她腐朽的喉咙所发出的音调好似沼泽般含糊不清,可这回答中的恶意却直白无误的传递到了赵彦安的大脑。

赵彦安想跑,恐惧在无限制的放大,但被恐惧侵袭了的双腿却无法挪动分豪。紧接着他发现随着寒气的延伸,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乐桃用她露筋现骨的手指拽着他的衣衫一寸寸地爬到自己的脸上,腥臭腐朽的鼻息逼得他近乎窒息。

“这个世界没有另一个世界啊,赵家阿兄。”

紧接着,黑暗猛地袭来。

等到赵彦安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街上行人匆匆,附近叫卖商品的小贩是不是的向他撇来一丝好奇的目光。

赵彦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睡在台阶上,抬头一看,发觉自己躺在昨夜偶遇阿桃的府邸的门前台阶上,而他的身旁,正坐着一位身着绣金丝荷叶裙的姑娘眯缝着眼蹲在一旁,双手托着腮,正透过眯着的眼缝看着他。

“醒了?”姑娘的语气带着一丝捉弄,“昨晚在应欢阁看到你小子的时候还以为你家出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现在对你有那么一丁点的改观了。”

“姑娘是……?”赵彦安还沉浸在阿桃带给他的恐惧之中,幸好此刻是在人流涌动的正午时分,这给了赵彦安一丝丝的胆气去摸一摸当前姑娘的底子。

还有一点就是他的腿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仔细想想?你见过我的,无论是你昨晚喝高了多看了我两眼,还是你小时候因为闯进你家西院厢房里撕毁了我的画像被你爷爷摁着打的时候,你都看到我了。”这姑娘站起身,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踢了踢小腿,带着自然的美感。

“你,不,您是………?”赵彦安陷入了认真的思索。

他四岁时曾闯入过家中西院的厢房,那里是家里用作保存贵重物品的仓库,爷爷和爸爸一直都不允许他靠近那里。四五岁,正是狗嫌鸡烦的年纪,赵彦安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趁着某个家里大人都出门的下午,他愉快的从下人用于通风的窗户钻了进去。

在仓库内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只挂着一副画作,那泛黄纸张上的少女和眼前的少女一模一样。

“跟你爷爷一样,叫我阿玥就行,哦对了,不许叫阿玥奶奶!”少女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说到阿玥奶奶四个字的时候格外地咬牙切齿。

“阿玥姑娘,昨晚………”想追问什么,却被打断了。

“跟我说话不必紧张,昨晚发生的事对你而言是无妄之灾,但对我和你爷爷来说却是必然。”说到这里,阿玥有些黯然,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也一同暗淡了下来。

“不,我是想问昨晚……”

“你也别太害怕,我来这就是为了遵守当年和你爷爷的约定,帮你渡过这个难关的……”阿玥似是忽地来了精神,振奋道。

“我是想问,阿玥姑娘,”赵彦安颇为无奈地打断了她,“您怎么会在在那里弹琴?”

阿玥愣了愣,随即露出了一个非常职业化的假笑,“再多问一句我就让你爷爷把你吊在树上抽!”

“……”

“不知道世道艰苦的二世祖。”嘟囔着,阿玥朝着赵彦安伸出了一只手,“还起得来么?咱们得把你身上的事儿解决了。”

赵彦安试着努了努力,最后还是轻轻握住了阿玥的手,“那就劳烦姑娘了。”

阿玥的力量超乎了赵彦安的想象——阿玥没拉住赵彦安,两个人一起摔倒了地上。

“………”

“………”

“要不,我还是扶着柱子起来吧。”

“……请自便。”

片刻之后,两个人站在‘韩府’的匾额下,赵彦安揉着双腿头也不抬的对阿玥讲:“咱们要去做什么?我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个问题明知故问。”阿玥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双手在门上忙活,“至于去哪,你去了就知……啊,啊开了。”

韩府厚重的大门在阿玥姑娘的一番摸索后打开了,空气中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还愣着干嘛,走啊。”阿玥在闻到那丝血腥味后僵直了身子的赵彦安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一个大男人不会想要我这个弱女子打头阵吧。”

赵彦安原本很紧张,直到阿玥姑娘的一巴掌拍散了他的恐惧,定了定神瞧了瞧府中院内情况,确定异常后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进了庭院。

跟在他身后的阿玥姑娘则一脸轻松,进了府院后东瞧瞧西看看,甚至有闲心去看养在大铜缸中懒洋洋的胖金鱼。

“我感觉有点不对劲。”赵彦安一边在院中踱步一边轻声讲述着昨夜的遭遇。“按理来说一个刚死过满员的府邸不该这么干净,无论是血迹还是祭祀用的白绫统统没有。”

“更像是荒废了对吧。”阿玥姑娘笑嘻嘻的小跳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讲:“但这里又不是杂草丛生的荒芜样子,别说杂草了,待客厅的椅子上连灰尘都没有,就好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一样对不对?”

赵彦安点头。“但若是有人打扫,为何直到我们进来到现在一个人都没看到过?”

“还行嘛,比你爷爷聪明。”阿玥姑娘带有夸赞意味地伸手想要摸赵彦安的头,不过个子委实娇小了些,踮着脚很费力的才勉强够到赵彦安的头顶,随后很用力的揉了两下。

“阿玥姑娘很明显知道其中的原因吧,”赵彦安叹了口气,微微弯腰配合着阿玥,“我虽好酒色,但涉及到身家性命只有蠢徒才会不用脑子。”

“你这性格可不像你爷爷,他当年都是一副:“天之将顷为之奈何的表情。”阿玥收回了手,转过身盯着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个池塘。“你暗戳戳讽刺你爷爷的事情回去我就告诉他。至于这里的原因,有人比我更适合告诉你。”阿玥姑娘冲着池塘扬了扬下巴。

赵彦安顺着阿玥姑娘指示的地方看去,没过一会儿,池塘里浮起了一个穿着青色素裙,散着发的小小姑娘,红肿的眼眶似是方才哭过一般。

“赵家阿兄。”阿桃怯生生的喊着。

赵彦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没敢回答。

“别怕,”阿玥的声音温柔,带着丝鼓励,“她真的无意伤害你,只是你承了她的念,需要帮她完成掉。”

“什么意念?”赵彦安看着眼眶红肿的小姑娘,不免有些动容。可想到昨夜的情景又不由得后怕。“昨夜她的恶意都溢出来了还说无意吗?”

“真的是无意的,对不起赵家阿兄。”小姑娘忽然开口,还冲着赵彦安深深鞠了一躬。“我只是突然间好生气好生气,我以为赵家阿兄是在骗我。”

“我何曾骗过你?”赵彦安看着小姑娘这副模样,又有阿玥姑娘这种从家传画卷里走出来的人当靠山,生出了些许勇气,往前挪动了两步道:“我见你可怜无人照应,便想着带你去酒肆吃些吃食,吃过后也有地方休息。若是我心存歹念而招致祸患赵某无可辩驳。可从头至尾赵某都没生出过邪念,何故害我!”赵彦安越说越生气,甚至还向前走了两步,大声斥责着。

 阿桃说不出话,硕大的泪滴满溢着眼眶。

“行了行了,她只是个小姑娘,经不起你这般责问。”阿玥姑娘伸手拍了怕赵彦安的肩膀,随即越过了赵彦安对阿桃道:“阿桃,这座府邸空了多久了阿?你在这生活了多久了?”

“阿桃不知道……阿桃……只…知道阿桃一觉醒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就都没了。”阿桃抽噎着回答。

赵彦安想说点什么,却被阿玥用手势制止了。“阿桃阿,身上痛不痛阿。“阿玥问出了个在赵彦安看来没头没脑的问题。他也没想到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阿桃的先是一愣,随即哭着朝阿玥跑来,奔向她的怀着大声哭泣着。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呜呜呜呜呜一觉醒来每时每刻都在痛!阿桃没做坏事!为什么娘亲爹爹卫大伯晴姐姐徐阿姨都不要阿桃了啊!”

阿玥将阿桃紧紧抱在怀中,温柔的抚摸着阿桃的后背和头发,轻柔的对阿桃说:“阿桃什么都没做错,爹爹娘亲他们只是没办法陪在阿桃的身边,他们都爱阿桃的。不痛了不痛了……”

就这样子哄了好久,阿桃才在阿玥的抚慰声中沉沉睡了过去。确认阿桃睡着之后,阿玥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老天总是这么不公平。”阿玥喃喃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可惜这小可怜没法回答你了,问我吧。”

沉默良久,赵彦安也叹了口气,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府院墙围,问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对人死后的归宿是怎样看待的?”阿玥反问道。

赵彦安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按家父所言,应是入阴司,受十殿阎王审判罪责,有罪的受苦,无罪的投个好人家。”

“那你对这里又怎么看?”阿玥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鬼蜮?或者他就是普普通通的,刚被废弃没多久的韩府?”

“呵呵……鬼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恰如其分。”阿玥笑道。“此地我称之为魂境,是这个小姑娘为了保护自身无意识间创造的‘庇护所’。”

“庇护所?魂境?”赵彦安愈发觉得摸不着头脑。

“此方世界的生死轮回可没那么有人情味和正义感。”阿玥的声音淡淡,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怒。“人死为鬼,死后受报的说法其实只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人性的‘恶’好让那些铁了心作恶的人没那么肆无忌惮。”

“什么意思,您是说?”

“阴间根本就不存在。”阿玥转过身,直视着赵彦安的眼睛对他说。“人死之后,三魂七魄离体后会被这世间的天道一点点的撕扯成碎片,再由其他已死之人的魂魄碎渣重铸出一份新的三魂七魄,这就是新的人魂!这就是此方世界轮回转世之密!没有所谓的死后受报,好人坏人,最终都会被撕成碎片!”阿玥的声音逐渐悲凉愤怒,最后近乎是怒吼着说出这世间的残酷真相。

天空雷光乍现,随即闷雷声响彻天际。似乎是在愤怒阿玥道出了这个秘密一般。

赵彦安看着她,久久的没能说出任何话。

从他看到阿玥的第一眼,确认她就是赵家那贵重仓库独占一面墙的画中仙女开始,他就知道此人的寿元恐怕难以常人的眼光衡量,也正因为家中世代都珍藏着她的画像,赵彦安才能笃定阿玥姑娘对他绝无恶意——毕竟哪个家族会珍藏一个对家族怀有恶意的,哪怕是无意的仙人画像。

但这个密码还是太过惊悚,它直接否定了赵彦安平生大部分善恶观的最终来源,并显露出了这个世界对人类恶意的冰山一角——不在意人的努力与否本身就是一种恶意——所以他久久地没能说出话来。

“放心,知晓这个秘密之后,无论你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死亡的还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死亡的,死后都不会感受到痛苦。”阿玥低头看向还在熟睡的阿桃,语气柔和了下来。“这孩子应该是在睡梦中死掉的,原因可能是韩大人在朝堂中站错了位置。孩子还太小,生的力量还很旺盛,否定了天道对她魂魄的重塑。就像我说的,这里是她创造出来的‘庇护所’,可以有效缓解天道对她魂魄的撕扯与重塑。”阿玥顿了顿,又抬头望向赵彦安。“可她终究是个孩子,撑不了太久的。原本昨夜你要是不发善心,她就会在昨夜一点一点的消散掉,但你许诺了………”

“……一餐饭食……”赵彦安轻声说。“我许诺了她一顿饭,还因为错误的认知导致了她愤怒的怨气指向了我,她不是不相信我,而是怨恨为什么大家都去地府轮回了,而她却要日日承受魂魄撕扯之痛……”

“所以现在你是导致她即使痛苦也要留在世界上的原因了。”阿玥温柔的抚摸着阿桃的头发“现在懂了么,赵彦安。你是她新的执念载体。如果不能帮助她同她的父母团聚,最起码…”阿玥忍不住吻了一下阿桃的头顶,刚睡醒的阿桃则迷糊的看着她。

“最起码,把许诺给她的那碗饭送给她。”

此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了起来。

“姐姐,我饿。”

在回府的路上,赵彦安深觉心烦意乱,莫名的愤怒笼罩着他,而且几乎压抑不住。

“很愤怒对吧,被老天爷当作物件的感觉。”阿玥看出他的心思,出声道。

“是啊,那么小的孩子……就吃了一口饭……就化作飞灰消散在我的眼前…那顿饭都没吃完,我觉得最好吃的那条鱼她都还没碰。”

“天道就是这样的。”阿玥淡然道。“对什么生命都一视同仁。

“那你呢?”赵彦安转头看向阿玥,阿玥站在月光下,而赵彦安站在槐树的阴影下,阿玥看不清他的脸。

“你以为拖着这副不腐的皮囊行走于世间是奖励吗?”阿玥苦涩的笑笑,“这是最极端的酷刑。”

“酷刑?不被天道当作可以肆意玩弄的泥巴还是酷刑?”赵彦安不可置否。

“我也会死,死后会带着记忆与意识经历一遍又一遍的灵魂撕扯。”阿玥的声音悲戚,带着苍老的宿命哭腔。“直至我能在这巨大痛苦中找到新的肉体栖息为止。而在这新的肉体之中每行一步,身上的重担便更重一分;每与你说一句话,产生的因果都会压在我的肩膀上——即便这因果要在千年后才能得到结果;即便故友早已死去,可与他们相会所产生的因果却是如何都甩脱不掉——无论换了多少次皮囊。”

说着说着,阿玥的眼眶也噙满了泪水,而她似乎没有察觉一般,任由泪水滴下。“赵彦安,你的因果我也背下了,你接下来的人生会顺风顺水。我与你们赵家的十二代因缘也到此为止,回去告诉你爷爷,把后面那副新描的画摘下去吧。”

言罢,阿玥便转身离去,逐渐消失在赵彦安的视线中。

而赵彦安依旧站在槐树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与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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